“如果一个发明能卖100万,我捐50万,剩下的钱再搞科学研究。我想当董事长,生产我的这些东西,我整出这些技术来,雇别人来管理生产。挣的钱留下搞研究、升级换代的,剩下的都捐给社会的慈善事业。我想当1.8亿的富翁。”
——李宝贵
1983年农历四月初四,在李宝贵眼中,那不是个吉利日子。
在无棣县一中教务处工作的他,请假回家修场院,想赶在麦收前修完,好用来轧麦子。
中午拉土的时候,李宝贵被突然倒下的土墙砸中,顿时失去了知觉。乡邻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抱上拖拉机,急忙送到县医院。
“当时光以为折了肋骨,压得喘不过气来,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。后来才知道,那是休克,是死过去了。那会儿觉得腿没有知觉,发麻。”第二天,县医院告知治不了,李宝贵转院到了北镇,也就是现在的滨州市。
在那里,李宝贵度过了备受煎熬的3个月。
但真正的煎熬还在出院之后。回家后,李宝贵才逐渐意识到,自己的腿废了。他的情绪彻底崩溃。
李宝贵那年只有32岁,因为是过继到姥姥门上,上有姥爷、舅舅要照顾,下有两个十岁出头的儿子在上学,地里的农活、伺候全家老小的重担,都压在了妻子一个人的身上。“我什么也干不了,觉得自己也活不了几天了。”
看到李宝贵变成了这副模样,村里人都在叹息:“能飞的燕子折双翅”。
将李宝贵比作“能飞的燕子”,是因为他从小就是乡邻眼中的“能人”。小学五年级时,能自己组装矿石收音机;上初中时,就带着村里的同学去北镇买零配件,一人组装了一台超外差再生式收音机。
“当时,超外差再生式收音机刚兴起来,无棣县里也没有几台。我们组装好,能收七八个台呢,弄得老大声,哼哼地响,同学们都羡慕得了不得。”从那之后,村里人谁去县城买收音机,总得叫上李宝贵当“顾问”。
高中时代,绰号“李物理”的李宝贵,为所在的无棣县第一中学设计了整套的供电系统外线。这套系统,一直沿用,直到校舍改造,建起楼房。
由于毕业时正赶上工农兵大学生推荐入学,自小就梦想当个科学家的李宝贵没能如愿进入大学学习。等在一中伙房工作的舅舅退休后,他接班回到母校工作。“接班的时候,一看这不是李宝贵嘛,知道我手巧啊,就同意了。校长亲自到俺大队来签字。”
保管仪器,上“三机一泵”课,在教导处排课程表,把每一份本职工作都做得好好的李宝贵,心里并不安分,“那会儿想,好好干,看以后能不能去科技部门干,想搞发明创造。”李宝贵找出一张1979年无棣县科学大会代表证给记者看,他说,在那次大会上,他发明的遥控幻灯机获得了二等奖。“其实我能获一等奖,我没把核心秘密说给他们。他们以为是定时的,其实是遥控的。那会儿遥控就了不得了,我不想告诉他们这个事,觉得你爱评几等奖就评几等奖吧。”
这样一个能人倒下了,村里人自然要唏嘘一阵。可他们不曾想到,“折了双翅的燕子”依旧可以飞。
李宝贵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。听说上海看截瘫看得好,夫妻俩在学校的帮助下到上海看病。被告知治不了后,还不死心的他们又去了河南安阳,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外出求医。
一次次雷同的宣判,让李宝贵逐渐麻木,他内心深处的“发明梦”却在悄然复苏。
“你看,这两张照片是我老伴在上海照的。”李宝贵从本子里翻出两张四方黑白照递给记者,“那时候哪有心思照相啊,整天哭啊。照这个相是因为那是一次成相,我看这个一次成相照相机挺新鲜,想买个回去做买卖才照的,看看到底怎么回事。”
无奈中,李宝贵只能守着他的那铺炕。他从原本就不多的病休工资中挤出些钱,订阅了《无线电》、《电子报》等好几份科技报刊,重返奇妙的电子王国。
“你看,这些都是我画的电路图,那些是我做的剪报。”李宝贵扭过身子,费力地从背后的简易书架上取下了几本资料册,工具与书本虽做了归类,但由于种类过多,还是显得凌乱,几个不规矩的小物件也随之掉落。
翻开一本扉页脱线的“无线电手册”记事簿,蓝、黑、红的墨迹工整地描绘着各种网状线路,详细标注着每一个细节。无线话筒、会唱歌的小鸟、抓不住的小鸭、简易对讲机等神奇的名字后,备注时间集中在上世纪80年代前后。
剪报没有装订,一页页整齐地码着。
“还有很多本子呢。积累的过程想的就是以后的发明创造。这不是玩,是一步步地往上发展。”李宝贵一本正经地说道。
这些都是李宝贵的宝贝。从这些宝贝里,李宝贵看到了致富的信息。
“一开始没钱投入,后来慢慢有点钱了,就想组装收音机卖。结果,买了零部件装起来,光本钱就够买个收音机了。集上卖八九块钱的那个收音机就很好,咱组装起来就得十来块钱,人家宁可买市场上的,也不买我的呀,组装的怎么也不如厂家出的好啊。”
“一个也没卖出去?”记者问。
“卖出去的不多。”
“组装了多少个啊?”
“一开始就组装了十来个,一百多块钱呢,那时候一年咱也省不出一百块钱啊。”李宝贵说。
第二次“试水”是电子门铃。
“也是买了零部件、买了壳子来装,但不如人家厂家出的那个版型好啊。当时一个成本得七八块钱,也投入了100多块钱。这大概是1990年的事。”
1996年左右,市面上开始流行语言产品,李宝贵又按捺不住了。“语言产品当时刚出来,是个新鲜事物。我投资不小,花了一两千,做了个念佛机,打开开关就阿弥陀佛地念。做的时候很多人感兴趣,做出来之后,听着声音不好听,都不要了。咱买不着好的‘语言块’,好的‘语言块’太贵,买不起。那次还借了不少钱呢,最后也失败了。”
越挫越勇的李宝贵此后也没闲着,可直到电动棉花桃剥壳机问世,他才尝到了成功的滋味。
无棣县每年种植棉花近50万亩,李宝贵的老家就在棉区。“每到摘拾棉花的季节,我那些亲戚剥棉花桃剥得手都肿得老高,很多人都有关节炎。我看了就想能不能发明个剥棉花桃的机器呢?”
李宝贵向记者讲起发明的经过。“以前农村烧火有个工具叫风葫芦,里面有几块木板子,一拉就转。小时候没有儿童玩具,老人在不烧火的时候,就把这个东西弄到院子里去。搞些鸡毛鸭毛的放在上面,一拉就吹得满天飞。这个东西是不是能打开棉桃呢?我找了一个风葫芦,放上棉桃试了试,有的能打开,有的打不开,我就琢磨着把它做成铁圆筒的,再装上轮子,根据这个原理,就做成了这个机器。
“听上去挺简单呢。”记者听明白了其中的道道儿。
“从2000年我就开始研究了,研究起来很难,但是这个机器很简单,一看就会。”
“那时候市面上没有类似的机器吗?”
“没有。但一开始也怕人家说我这是仿造产品。我就想给种棉花的亲戚做几个试试总行吧,就做了几个在村里卖卖。后来,胆子越来越大了,卖的多了,有人说,你申请个专利吧。2004年,我写了专利申请书,2005年发下来了专利证书。有人给我说,该在往我们镇走的路上挂个‘棉花桃剥壳机鼻祖’的牌子。”李宝贵忍不住地大笑了起来。
“现在还生产吗?”记者问。
“生产,一年也就有一个月的销售时间,进7月的时候就开始动工,我和我老伴两个人干,我整电机,我老伴上螺丝什么的。我就在炕上干,铺上一块铁板子,当工作台。”
“一台机器能挣多少钱?”
“成本100块钱一台,零售价200,批发价160。”
“一直没涨价?”
“没有,电机那时候才30多块钱一台,现在已经50多块钱了,现在赚得少了。头几年最多的时候能挣10万,这几年好的时候能挣5万,不好的时候挣2万,最忙的时候,媳妇们孙子们都在这里干,有一年还雇了几个外人。”
说起销量不如当年的原因,李宝贵有几分无奈。“全国都在仿造啊,那年央视农科频道一报道我这个事,新疆那边的都坐飞机来买,回去照着做去了。光我们县里就有三个仿造的。咱没钱,也没那个能力去维权。只有德州一个生产风机的企业老板找到我,说看上了这个项目,最后谈成5万块钱把这个专利转给他。临走的时候,他给我留了两千块钱,说回去再给打两万,等我做个样机再打尾款。”
“钱打过来了吗?”
“没有,我也不愿意问他,他不要才好呢,我们一年生产一个月也能挣个四万五万的,年年做。不愿意卖他,所以不催他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还要卖给他?”记者疑惑。
“他一个正规厂子搞生产,产量大,这是为棉农造福啊。再说我不爱搞经营,我就爱搞研究,我把生产的那些时间拿出来,研究出个专利,5万块钱卖掉,不比我生产机器强吗?做买卖,和人谈价格,和人谈这事那事,哎呀怪累得慌。不如我静下心来,搞点发明创造。”看得出来,李宝贵的内心还有些小矛盾。
2011年正式退休后,李宝贵每个月的退休金大约有2500多块钱。他说,这也就能解决他们老两口的吃饭问题。两个儿子都下岗了,小生意做得也不行,孙子还在上学。之前他们一直住在老的土房子里,去年房子眼看就快倒了,才决心盖房,借了4万多块钱的债,最后连装修的钱也没余出来,屋里的墙面也和屋外一样,抹上水泥了事。
转不出去的专利
“你有62项专利,都没转让出去吗?”
“算上电动棉花桃剥壳机转让了2个,另一个是家庭太阳能供电系统,是我送给他的,本来就有点亲戚关系,我留着也没有用。人家也没白要,给了一万块钱。不过送只是送了个名,专利还在我这。他用这个技术生产,知识产权没给他。他还聘我当顾问,给我一台笔记本电脑用。”
“没有一个正规的中介机构?”
“没有。”
“现在一年能申请几个专利?”
“能申请一百个,我是没有钱。申请一个专利一千多块钱,我拿不出那么多钱来。再说我现在想明白了,真正有点技术含量的,不能申请专利,因为专利申请书上得写得很详细,专利保护期也很有限,要么自己留着生产,要么马上转给企业。”攥着一大把专利证书的李宝贵琢磨出了其中的门道,他说,现在好多老板都专门来找他设计产品。
“成功了几个?”
“成功?怎么说呢,都把技术盗了去,看我造出来了,就照着造。滨州一个公司,说让我做一个易拉罐切盖机,做出来的话,大伙生产,大伙挣钱。我设计出来了,花了5000块钱做了个样机,他叫个技术员来看了看,说行啊,咱回去以后再商谈商谈。
结果,回去以后再也没有打过电话,我明白这就是被人家盗密了。懂的人一看就会,没办法。现在来的这些人,有的我都不能跟他说实话,但是我说着说着又说出实话了。”
说这些时,李宝贵有些丧气,不过说起他最近的新发明,立马又“好了伤疤忘了痛”。
他拿起炕上一套看上去有些粗陋的装置,给记者演示起来。
“这是无线监控系统,吸取了其他监控系统的优势,我给它改进了一下,就更实用了。我这是拿装收音机的配件盒做的,投入生产之后,可以做得很小,很美观。如果放到你的汽车上,在这里就能看到汽车周围的情况,有人一到你的车那儿,或者动你的车,就可以报警。”
李宝贵的手靠近摄像头,立即响起刺耳的声音:“请停止你的违法行为!请停止你的犯罪行为!”“你也可以直接喊话,不要动我的车什么的。最近来了十来个厂家,有4个厂家都对它感兴趣。”
“这项技术打算卖多少钱?”
“我要100万,烟台的一个大老板说让我再按他的要求改进改进,只要能达到要求,200万也不是问题。”
向1.8亿进军!
天色渐晚,王金双生起了炉子。
“你的腿怕受凉吧?”记者问李宝贵。
“嗯,夏天怕热冬天怕凉,今年得想办法买个空调,太受罪了。这会儿就得一直盖着被,真正热天的时候就得盖毛巾被。跟你说实话,我不愿意盖毛巾被,腿上的肌肉严重萎缩,已经很细了,毛巾被贴在身上很难看。盖上被,腾起来了,就不那么明显了。咱自己不怕难看,来个人对人家的影响不好。”
“现在腿还疼吗?”
“疼。头几年,自己翻身都不行。现在我朝左边撑着还行,朝右边的话,半个小时都坚持不了。”
李宝贵撸起袖子,胳膊肘附近的皮肤是粗糙的深褐色。
“我儿子刚给我买了个垫子放在胳膊肘上,不然天天用胳膊拄着,胳膊肘上一片血点。”
李宝贵说,他只有天气热的时候,会在下午出去晒晒太阳,但也不能坐太久。平时,早上7点多起来就开始撑着身子查资料,搞设计,一直到晚上12点多才休息。”
“没想着再出去看看医生吗?”
“如果有钱的话,济南有治我这个病治得挺好的,起码能治得腿不疼了,大小便能有点感觉。现在全都得用尿布。”
比起谈自己的身体,李宝贵更愿意谈自己的梦想。
他说:“如果一个发明能卖100万,我捐50万,剩下的钱再搞科学研究。我想当董事长,生产我的这些东西,我整出这些技术来,雇别人来管理生产。挣的钱留下搞研究、升级换代的,剩下的都捐给社会的慈善事业。我想当1.8亿的富翁。”
“1.8亿?”记者被李宝贵的“狂言”吓了一跳。
李宝贵笑笑:“刚改革开放的时候,有人说咱们无棣县城也就值1.7亿。我说,那我要向1.8亿进军。前一阵子,我觉得这个梦想实现不了了,努力努力,向几千万上靠还差不多。最近,我又燃起了激情,我相信我有这个潜力,我还是向1.8亿进军吧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