飞雪先生原名高雁雪,艺名飞雪。世人多以飞雪称之。他是我们无棣县人,是著名诗人,晚年又成了散文大家。他是我们家乡的骄傲。
1952年,初识飞雪。那年我到惠民师范就读,不久就听说惠师附小有位教师,很有诗名,艺名飞雪,写的诗很受人喜爱。但不知竟是同乡。在学校的几次文艺演出中,都有他的节目,拿手戏是说唱大鼓书。他那有点沙哑的嗓音,浑厚朴实,加上他那幽默忘我的表情,使得说唱内容非常感人,他的节目特别受欢迎。那时在学校还流传着他和孙明德老师夤夜升堂审狗的故事。大家都觉得他是一位多才多艺、活跃而神秘的人物。在我的心目中,他既是一位教师,又是一位诗人,还是一个艺人。
后来,他到阳信中学任教,继而调到《阳信大众》报社工作。1958年,阳信和无棣并为一县,他又调到《无棣大众》报社工作。1959年我也调到这一报社,有幸和飞雪成为同事,
他在报社任文艺编辑兼记者,除写一些新闻材料外,还写一些报告文学和诗歌等。由于他是有名气的诗人,常有作品在《无棣大众》发表,而且有些诗作在省和国家级的报刊发表,所以影响力很大,很多机关、学校、工厂、农村的文艺爱好者积极向报社投稿。短短两年,在《无棣大众》上发表诗歌作品的不下50人。这些作者中,记得有郭庆义、王慕熙、吕兴阁、冰川、笑星、邢建堂、韩凌泉、刘功信、航川等人。那时的《无棣大众》办得鲜明、生动、活泼,很受人们喜爱,这与飞雪是有很大关系的。
那时,我对诗歌很爱好。但一提到创作,我的态度则是“高不可攀,干脆不攀”。可是飞雪常鼓励我写诗,举一些诗人的例子和诗作的一些创作过程来启发我。终于使我对写诗歌产生了兴趣,放开了胆子,继而有作品发表。只可惜报纸停刊,工作变动,否则定会有更多的作品问世。
飞雪在报社工作,老是乐呵呵的,他是在乐趣中工作的。在他面前没有苦,也没有累,只有乐趣。1960年春的一天,河里还有薄冰,晚饭后,领导要我陪他连夜去一百多里外的小山公社采访,写一篇急稿,后天一早见报。那时没有公路,尽是乡间小道,天黑路不熟,我们骑着自行车,在夜间3点多才到达目的地。第二天忙着找公社领导、大小队干部和社员开座谈会,下午结束,抓紧往回赶,到埕口公社吃的晚饭,回到机关已过10点。飞雪本想立即动笔,半夜前后写完,由于身心太累,他把题目“敢想敢说敢干的人”写成了“敢想敢敢敢敢的人”。无奈小睡了一会儿,还是于黎明前赶完了稿子。
随渔家下海采访,十分辛苦,令人发怵。记者范景淹有一次随渔船下海,刚出河口,就晕船不能进舱,风大浪急,坐不下站不稳,便索性叫渔家将其捆在桅杆上,他先吐食物,后吐白沫,再吐黄水,后来就干呕。老范回来后,脸色苍白,好几天缓不过劲来。可是飞雪下海,就成了美差,不仅吃了大鱼大虾,每每顺利完成采访任务,还带回来许多奇闻异事。回来后,我们都愿意听他搜集来的海上传说和笑话趣事,正如苗得雨先生说他的那样:荤的素的都有。荤的就不说了,记得他讲过这样一个海上的传说:某年某月某晚,一位渔妇自天津乘船回无棣,途中,忽然狂风大作,黑云翻滚,电闪雷鸣,继而霹雳一个接一个地围着这个船炸响。此时有人说是龙王馋了,建议扔下个人去祭祀龙王,船家见这渔妇人衣不惊人,形单影只,便要把她扔下海去,渔妇央告说家有老母,无人赡养,万万不可。船家说,给你一块木板,看你的造化吧。于是连同木板把她抛入海中,随浪而去。这个妇人刚走不一会,一声霹雳,把此船炸飞。这个妇人紧抱木板,好象被人托着,天明时漂到了岔尖堡,回到了家。原来这一渔妇真是一位家中有八十婆母的孝顺媳妇,真是天佑贤媳。他绘形绘声讲这一故事的情景,至今难忘。在报社工作期间,他是一位受人喜爱、受人尊敬的同事。
飞雪写的诗很多,发表的也多,出了好多的诗集。我喜欢他的诗,因为他的诗通俗、生动、感人。其时发表在《无棣大众》上的一些诗,现在读来仍清新扑面,诗的画面如在眼前。如当时反映农村新面貌的诗,有这样几段:
柳岸上篱笆门开了,
朴吃吃惊飞宿鸟;
河滩上的玉米收了,
露珠儿沾湿枣红袄。
小路上,
雁翅扁担款款飞;
大道上,
胶轮滚滚龙条条。
半勾新月,
三声鸡叫,
百里银川闹成潮。
鞭梢叭叭响,
马嘶土浪高。
小骡驹撒欢尥蹶,
跟着耙飞跑。
“老来少”,
套上菊花青 ,
把密植耧儿撼摇,
八川唱起种麦谣。
国庆十周年,他写了《十赞无棣》,今日读来,还是那么生动现实。现摘要两赞如下:
无棣好,无棣好,岔尖银帆飞潮。清明螃蟹来上坟,谷雨对虾穿红袄。网收黄花一船金,舟载梭鱼织锦条。夜来渔火对水星,船头笑声醉晚潮。
无棣好,无棣好,片片棉田挂银桃。艳阳晒炸梨花瓣,秋风吹起天鹅毛。姑娘摘棉如驾云,玉球随着玉手绕。摘一包,打一包,大车小车拉不了。
读了飞雪的诗,真的觉得是精妙,文字万古传,今日读来仍新鲜。
前些天,飞雪捎赠我他的新诗集《得月楼诗抄》,读来忘我。他把新滨洲写活了,唱绝了。他还扬起诗的鞭子,抽打那些社会的流弊和丑恶,并呐喊出许多智慧语言,阐明了一些哲理。快八十岁的人了,还如此洞察社会的善恶,这一颗火热的、激荡的、闲不下来的心啊,怎不令人佩服。
飞雪的诗越写越好,老而益醇。不知怎的,我最喜欢的是1963年发表在《大众日报》上的“盐场幻影”一诗。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,我县沿海的一片土地上,无论是从马山子去岔尖、去沙头,还是从孟庄子去大口河或汪子岛,在这些路途上前望时,常常会发现:远处有几颗大树,到近前却是几颗小草;远处有几个白象似的庞然大物,近前看却是几只羔羊;远处云雾飘渺中,有几个三四丈高的仙人自海上飘摇而来,到近前,却是几个步行探家的渔民。沿海一带这种视觉,使人产生许多奇异的、美妙的感觉。飞雪就是根据这一景况写下了“盐场幻影”:
一片绿林横天外,
近瞧三寸黄蓿菜。
人都说,盐场上野兔子大似驴,
我却见,几匹骏马踏波来。
忽见银帆飘水面,
走近却是芦缨摆。
几层云?几层雾?
云海岸边有村寨?
猛抬头,一泓湖水又断路,
白茫茫,云水托出紫金台。
哪是山?哪是海?
哪里是厂房啊,哪里是云彩?
我最爱这首诗,尤其喜欢诗中的第一节。我曾有个想法,就是在从马山子去岔尖的路途上,立一石碑,刻上第一节诗,使游人或路人观此碑文,更深的领略这里的特别景观。然而,随着我县经济的发展和进步,这些地方已全被开发为盐滩、虾池,还有一些新兴的工厂企业,这里已焕然成为新面貌了,但也遗憾的是,昔日的幻影奇观再也欣赏不到了。今年四月,我在岔尖偶遇飞雪,我对他说:“你那诗的景致看不到了吧。”他不无遗憾的回答:“没了,没了,一片新天地了。”
飞雪晚年痴迷于散文,早有耳闻,也听说好评如潮。但直至2006年春,我才见到他的散文大作。那时他赠我一册《乡风》,上写“宝珩老友赏存”。我只连读了几篇,便被他的《乡风》所陶醉,被他这几篇文章带回了童时那个美妙的年代,人物栩栩,倍感亲切,难得相逢。我当时对在座的几位书画朋友讲:“你们快去档案局找飞雪先生要《乡风》啊,这本书太好了。”在家读《乡风》的时候,被他的故事感染,不觉失笑,老伴笑我看傻了,我说,你看看接知道了。后来,老伴也痴迷地读起来。
从《乡风》中,我们更深沉地领略到枣乡的风情,回忆起平顶房上“盖着满天星斗悄然睡去”的美感,回忆起童年过除夕的热闹、快乐和温馨。从《乡风》中,见到了许多个性鲜明的故乡前人,他们的生活状况,使我时而敬佩,时而同情,时而高兴,时而酸楚。这些早已离开人世的先人,在他的笔下仍然活灵活现的生活在读者面前,使我们同其共忧乐。
飞雪的散文写得如此之好,细想之下,这是必然的。因为他有深厚的文学功底,有洞悉的观察能力,有超人的丰富情感,有六、七十年的生活阅历和素材积累。有这样的条件,能写不出好文章吗?这时,也让我想起了另一因素,就是和我一起共事时他具有的“两勤、四多”,即脑勤、手勤,多读、多想、多记、多写。那时他小本不离身,见到好文章、好诗句就记,触景生情想出了好诗句或酝酿出一首诗也要记。他曾对我说:“光脑子不够用,有时还忘。所以我把小本本当脑子用,一见到、一想到好的诗句我就记下来。永远忘不掉了。搞创作时,我就可以参考。可以摘记。”我真佩服他这种精神。
由于我与飞雪一块工作时间不长,没有更多的了解。所以我摘录诗人苗得雨有关飞雪的几段评述,使大家更全面的认识飞雪先生:
“老编辑于忠厚同志叮嘱说:‘有个作者叫飞雪,也叫一毛,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学教师,诗写得不错,你要注意帮助他……不久我就在桌面上发现了那圆润、秀丽,稍带一点朴拙的小楷,诗确实写得不错,少有可废弃的,就不断的安排往外发。他署名‘飞雪’就发‘飞雪’,他署名‘一毛’就发‘一毛’……”
“阎一强、刘饶民是有名的能说,老高飞雪更能说,他的故事多,笑话也多。荤的素的都有。有的不比老领导燕遇明在徂徕村与乡亲在一起的晚会上说的那个‘二大爷给媳妇念信’逊色。什么时候有老高飞雪在的场合,一旦让他打开了笑话匣子,大家只等着前仰后合吧!”
“如聊城地区的张维芳,惠民地区的这个老高,不管谁主持会,都点名说‘维芳、老高,你们谁先说?’好象听他们汇报是一种享受,不是听汇报,是听艺术性很强、故事性很强的评书或单口相声。”
“现在提起飞雪——老高——高雁雪,大家都知道是个散文家,不知道他还是个很不年轻、很不年轻的老诗人……他写诗五十多年,大约只在全省成了点气候,写散文就不同了,省里发,全国发,还得了一些等级不低的奖,包括‘五个一工程’那样的大奖。”
我们从中可以看到,飞雪够活跃幽默,够人喜爱吧。
我县正在建立名人纪念馆,飞雪也在其列。我相信,新的文化中心建成后,飞雪的艺术历程,飞雪的种种诗集,飞雪的各种散文,以及他的光辉形象,都将在名人馆中和我们见面。他的著作,他的精神,定会激励着他的乡亲们在政治、经济、文学艺术等领域创造出新的业绩。